客死他乡

颠沛流离

留金 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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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





    民国三十年六月,重庆,多雨。

    武汉沦陷后,日军沿长江西进宜昌,窥视重庆,且发动战斗机轮番投掷炸弹,大轰炸持续了近半个月,山城人心惶惶。

    上月底联中提前结业,方孟韦初中毕了业,放了暑假,整日呆在家里——方步亭不许他出去,外面兵荒马乱,前日较场口的防空洞出了事,方孟韦也在场,方家寻不到他,方步亭几乎急得背过气。夜里方孟韦自己回了家,好歹是虚惊一场,只是再不许独自出去乱跑。

    方孟韦并没有多害怕,三七年他与方孟敖逃难两年,生离死别见的太多,较场口的那一日不是最惨烈的。他坐在书桌前,脸上还带着一块块灰渍,方才方步亭动了气,他没有还嘴,任父亲训斥了近半个钟头,他晓得父亲的焦急来自于对死亡的恐惧,尤其是对空袭的恐惧,还有对母亲与妹妹的愧疚。

    那一晚方孟韦整夜没合眼,他怕梦中又是那一年的上海大轰炸,又是母亲与妹妹的脸。






    “旅座,你这两天是怎么了,让人拿了魂了?”

    杜见锋站在窗边抽烟,毛利民敲了两遍门都不见他有反应。

    杜见锋不说话,吐了个烟圈,毛利民端着盆进了屋,“旅座,别抽了,洗洗脸睡觉了。”

    这几日轰炸就没断下,硝烟与黄土飞扬,又与昭昭雾气揉在一起,遮天蔽日,瞧不见月亮。

    “毛利民,”杜见锋转过身,弹了下烟灰,“那天在较场口,你瞅见那个小孩了吗?”

    毛利民愣了愣,“什么小孩?”

    杜见锋“啧”一声,“就前年在这儿碰见的那个。”

    毛利民恍然,“噢噢噢,就那个学生?”又偏头想了想,“没注意,那天这么乱,哪能记得这个,就算瞧见了也不一定认得出啊。”

    杜见锋不说话。

    毛利民跟了他这么多年,最清楚他这位长官的心思,“我说旅座,你瞧见的不一定就是人家,这三年没见你知道人孩子长啥模样?都说这女大十八.……哎这男孩更是十八变,你.……”

    “行了行了!”杜见锋让毛利民这一通胡搅蛮缠弄得哭笑不得,抬脚要踢他,“你睡去吧,老子洗了脸就睡。”

    毛利民麻利的放下脸盆离了屋,杜见锋挽起袖子,捧起水往脸上泼了两下,眯着眼看被搅得一池碎的水面,隐隐的仿佛有月亮。他使劲眨眨眼睛,想瞧得真切,却再也看不见。

    夜里,杜见锋辗转反侧,他确定他看见了那个小孩儿,和三年前一样,穿着学校制服的白衬衫,背着包。一直到了后半夜,他才勉强睡下。

    梦中是轰炸下的重庆,较场口的防空洞门口,一个少年立在那儿,周身是飞扬的炮火与四起烟尘,他不动,杜见锋急得冲他喊,他只用一双泪眼向这边望,身上明明是硝烟和鲜血,却总让杜见锋觉得,他披了一身月光。

   

   

    方孟韦在灯下摆弄着一个木盒,木盒是檀木的,做工精美,面上是一块拼图。

    这是他来重庆那一年,方步亭送给他的生日礼物,一个机关盒子。

    方步亭最好古玩,方家家藏无数,这个盒子的拼图没拼好,至今也没打开,方孟韦先前总没时间研究,这些日子倒是有了大把时间,便成日在家摆弄它。

    李婶进来给他送宵夜,一小碗凉糕,晶莹雪白的糕浸在红糖里,方孟韦最爱这吃食,接过碗,冲李婶道了谢。

    他吃了两口,心里熨帖了些,见李婶站在一旁,便冲她笑笑。李婶摸摸他的头发,说方步亭吩咐的,要收拾收拾他之前的旧衣服,穿不了的就收起来。

    方孟韦点点头,李婶打开衣柜,一件一件的整理。方孟韦吃了两口觉得不太克化,便放下碗,想起身活动活动。正巧李婶拿出一件衣服,道:“这衣服倒是好,只是最上面的扣子没了。”
 
    方孟韦一顿,“什么衣服?”

    李婶举起一件白衬衫,“这个,你如今也穿不下了。”

    方孟韦愣愣的盯了一会,蓦地道:“那件别收。”

    李婶不解,抬头看他一眼。方孟韦抿抿嘴,“那个.……那个我还有用,先不要收了。”

    李婶应了,把衬衫搭到一旁。方孟韦拿起来,紧握在手里。

    夜里,他将衣服细细叠好,轻抚着最上面纽扣脱线的地方,半晌,将它压于枕下。

    他又梦见了杜见锋。








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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