留金 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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旅座某些意义上的一小步
五、
这一日方孟韦下了晚课，见时间还早，便想着去宿舍楼后面那块空地略走一走。
方才饭吃的有些急，晚课上肚子一直不舒服，方孟韦想估计是没克化，打算吃一点酸的压一压，又没处去找，只好下课后去散步消食。
楼后面那块空地平时没几个人来，靠近楼的那一边原本是过脚腕的杂草，后来因着夏天蚊虫太多，住一楼的学生深受其害，自发的给锄了去，如今只有新生的几点翠色。
正对着楼的围墙边是一排二层楼高的树，多半是黄葛树，也掺着几棵梧桐白杨之类的。夜风一过，叶子簌簌的响，隐隐的竟是飘来了桂花的香气。
这里没灯，方孟韦寻着香味找到那桂树，临近十月桂花香得要命，泛着甜意，一丝一丝渗入血液。他伸手去摘，浅黄的花躺在他手心，花瓣盈盈不堪一握的模样。方孟韦凑近了去嗅，假装还是儿时，与方孟敖在上海的家里，正是初秋，躺在院内桂树下的草坪上，任由桂花细细密密的如秋雨般落在脸上。
他折了一枝，鬼使神差的朝西边走去。
杜见锋正在泡脚，毛利民掀帘子进来，说：“旅座，方同学来了。”
他一愣，急急忙忙起身，没留神把脚盆给踹翻，水洒了一地。杜见锋趿拉着鞋想往外走，方孟韦已经进了屋。
毛利民见了，转身出了门，顺手放下了帘子。
黄色的灯光映得方孟韦的脸柔和而沉静，杜见锋望着他的眼睛，“你怎么来了？”
方孟韦抿着嘴不说话，他也不晓得为何就来了这里，仿佛是有人牵引着，他的手里握着刚刚摘得桂花，香气氤氤氲氲的在屋里弥漫开来。甜意是浅黄的，灯光也是浅黄的，两相交织起来是一种入骨的暧昧。
“你怎么还拿着花？”
杜见锋瞧见他手里的花枝，奇道。
方孟韦把花递过去，“给你的。”
杜见锋乐了，“给我的？怎么突然想起给老子送花？”
方孟韦定定的望着他的眼睛，“谢谢你上次的点心。”
“跟老子客气什么，”杜见锋摆摆手，“正好那一日你走了后老陈找人给我送的，说是去上海开会，顺道带的，我想着你可能爱吃，就搁你那儿了。”
方孟韦听了不说话，杜见锋看他门神似的杵在门口，拉了把椅子，“你别站着了，坐，我去给你倒杯水。”
“不用了，我不坐了，”方孟韦拉住杜见锋的胳膊，“我就.……给你送东西，现在要回去睡了。”
“这么早睡？”杜见锋看看表，“你等等，今天上午老陈还给了我一盒什么奶粉，说是英国货，老子喝不惯那些洋玩意，要不给你倒一杯？”
“真的不用了杜见锋，”方孟韦认真道，“我今天有点积食，胃里不舒服。”
“那就更不能早睡了！”杜见锋一听，急了，“你这睡醒了得难受死。”
方孟韦松开手，歪歪头，问：“你有没有酸的东西，我吃一点儿。”
杜见锋听了，冲门口嚷：“毛利民！毛利民！”
“怎么了旅座？”毛利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。
“咱这有没有酸的吃的？你找点出来。”
毛利民进了屋，苦着脸，“旅座，这大晚上的我上哪给你找酸的去？”
“上回你从哪弄的山里红？”
毛利民想了想，“那个啊，那是从操场边上摘的。操场东边有棵山楂树，又高又大，结的果也多。”
“哦.……”杜见锋若有所思，“你出去吧。”
毛利民转身出了屋，边走边在心里嘀咕，这大晚上的又要什么山楂，真是奇了。
杜见锋穿好鞋，扣上外衣扣子，方孟韦不解，“你这是做什么？”
“出去啊，”杜见锋抬头，“给你摘山楂。”
“你还真去啊！”方孟韦急急道，他以为杜见锋方才不过是在说笑。
“不真去还假去？你坐这等一会，我马上回来。”说着，掀帘子准备出去。
方孟韦忙跟上，“我和你一起去。”
杜见锋转过身，“你不舒服，坐着休息会儿，老子快得很。”
“这种毛病更应该走一走，”方孟韦拉上他的袖子，“我也想看看那山楂树，先前都没注意。”
杜见锋任他拉着，有点喜悦，说不清道不明的盘踞了心底的一角。
操场东边一角果然有一棵山楂树。
夜风过境，都能闻到山楂果的香味。
“这树还挺高。”
杜见锋抬头看看，又伸手去够低的枝子，发现还有不小一块距离。
“摘不着啊。”杜见锋放下手，“毛利民估计是从地下捡的，咱也找找，兴许还有囫囵的。”
两人就着月色找了半天，别说果子，连叶子都没有。
“许是别的班组织打扫了操场。”方孟韦说，“这么干净，什么也没有。”
杜见锋又抬起头，他用眼睛做直尺，丈量了一下距离。
然后蹲下身。
方孟韦不解，“你做什么？”
杜见锋冲他招手，“上来。”
方孟韦一愣，“上，上哪？”
杜见锋拍拍肩膀，“坐上来，带你摘山楂。”
方孟韦的脸倏然红起来，结结巴巴的推距，“不.……不了，这，不太好。”
杜见锋“啧”一声，“你小子废话怎么这么多？快点！”
方孟韦皱着眉头，抿抿嘴唇，瞧了瞧四下无人，才别别扭扭骑到杜见锋的肩上。
杜见锋偏偏头，“手扶好了，我起来了。”
方孟韦低低的应一声，手虚虚地环上杜见锋的脖子。
杜见锋甫一起身，方孟韦便吓得紧紧揪住他的军装领子，喉咙里几乎喊出来，却又生生压回去。杜见锋感受到他的紧张和害怕，也不敢乱动，只说：“你别害怕，越害怕越坐不稳。”
方孟韦适应一会，觉得没这么紧张，便俯下身说，“杜见锋，我没事了。”
杜见锋又问一遍，“真没事了？”
“嗯。”
“那就摘果子吧。”
方孟韦抬起头，伸着胳膊去够头顶的一串山楂。月色正好，一团明亮透过层层叠叠的叶子可以看到隐隐的形，温柔又多情，那些千百年的思念一股脑涌上心头。杜见锋突然想看看方孟韦，他侧过头向上看，只能瞧见那睫毛在月光里上下扑闪。方孟韦一低头，眼睛像是黑珍珠，直直落在杜见锋心中的玉盘上。
“杜见锋，放我下来吧。”
杜见锋回过神，忙蹲下身，方孟韦从他肩上下来，嘴角眼角都噙着笑，眼波里还有月光流淌。
“给你。”他伸出手，几颗果子躺在手心。
“就这么几个？”杜见锋道，“够不够吃？”
方孟韦又把手向前伸一伸，示意杜见锋接，“这些就行，吃多了要倒牙。”
杜见锋把他的手推回去，拉他靠着树根坐下，倚着粗壮的树干。
“我不吃，你吃吧。”
方孟韦往嘴里送了一个，杜见锋侧过头去看他，他也看杜见锋，口里含糊不清的笑，眼尾几乎要飞扬出笑纹。
他蓦地伸手往杜见锋口里塞了个山楂，杜见锋一愣，想说些什么，却发现嘴唇被两根冰凉的手指压住。
“不许说话，吃了。”
方孟韦的眼睛亮亮的。
杜见锋望着他，目不转睛。
方孟韦突然撤了手起身，抬脚离去，步子飞快。
杜见锋仍呆坐在原地，半晌，抱着头弯下腰。
他咬碎了口里的山楂，酸涩蔓延来，直到心头。
方孟韦一路跑回宿舍，舍友见他这样急，问了句“没事吧”，他不说话，一头扎进被窝里。室友以为是不舒服，也没多言，继续看书。
他闭上眼睛，攥紧被子一角，面颊滚烫。
手指上还残存着吻的余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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